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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诊迷雪原

前些日子,一个偶然的机会,与一个多年不见的医林同道相见,虽为衰年,须发尽白,二目昏花,但我们高兴得像孩子一样,握手,相拥。

我们回首初踏医途的艰苦岁月,各有惊险一幕。在聚兴之余,我写下了一首小诗,以摡述我的一次险遇。冠其名曰:《夜诊》诗曰:夜诊迷飞雪,人车落险坑。犬凶围吠厉,惊梦伴终生。

1970年在校的大学生已基本分配完毕,学校里空荡荡,一片寂静。老五届毕业生的分配方向是边疆丶厂矿丶农村。

大学有老五届之称,高中有老三届之称。老五届是指1961、1962、1963、1964、1965年入学的大学生。这五年级的学生,在校期间正是文革热烈的年月。总算毕业了,我被分配到了离故乡不远的滨县。

我在1970年7月下旬到滨县卫生局报到,张志泉局长同我作了简短的谈话,训诫说:你们这些新同志,是三门干部,出了家门进入学校门,出了学校门进入机关门。你们应当到艰苦的基层去接受改造和锻炼。

1970年7月底我来到滨县闫家公社医院上班,同来的还有两名大本和一名大专生。医院条件很差,没有伙房和水炉。用餐到公社食堂,公社食堂有一个炊事员,一口大锅,一锅多用,炒菜、煮粥、蒸干粮分时而用。

公社医院承担村医培训丶合作医疗丶诊疗疾病三项工作。医生以出诊为主。经过一年的锻炼我就习惯了出诊,近则三里远则二十里,白天尚可,就怕夜里出诊。

1971年腊月初十这天,大雪一天未止,天地一色,一片白茫茫。我想今夜肯定无事,我可安静地在煤油灯下看点书了。

想不到在九点时分竟然有人急促地敲我的门,推门一看,是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,年约40岁出头。进门后向我说明,他的母亲病了,发高烧,咳喘。希望我去看一下。我问他家在哪里?他说在张王大队。我听了,心中一惊,张王离医院十八里路,在黄河大堤以南。

农友看到我有点迟疑,接着诚恳他对我说:大夫,您可一定要去一趟看看啊!我问他:路上还能骑自行车吗?有的地方还行!

我拿起卫生包,到药房带了几样可能用到的药品,推上车子同农友走出院门。这时天上雾蒙蒙的,雪花依然不慌不忙地飘着,地上已经是一片白茫,看不出地面的高低。

农友是步行来的,我只有推车与他前行,希望回来时能骑车快点。

路很长,我真有点焦急,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病家,顺利完成这件任务。大约在十一点时分我们来到病家,那是一个没有围栏的院落,三间北屋,一间东屋。我们走进北屋,农友点上了小煤油灯。他的妻子介绍说:刚才喝了点水,身上还是很热!我拿出体温表给病人试了体温,体温40度,老太太时而咳几声,并低低的呻吟着。我问:有开水吗?有!有!才烧开不久,娘刚才要水来着!

我取针管包,把针头在玻璃针管上按好,在一碗白开水里将针管冲了两遍,然后抽取2毫升复方氨基比林注射液,用酒精棉球在老太太的左臂上端三角肌处擦了几下,算是消毒了,肌注药液后等待结果。因病人咳喘,肺部听诊有明显的干湿啰音,估计气管及肺有炎症存在,于是准备做皮试,给病人注射青霉素和链霉素。由于灯光太暗,验看比较困难,但幸好我卫生包里备有手电筒,借用手电较为明亮的光线勉强做好了皮试,十五分钟后,皮试无异常,于是给病人肌注了青链霉素。我坐下来静静地观察半小时,若平安无事我才能考虑返回。

农友大哥好像有愧疚似地对我问长问短,家住哪里呀?工作几年啦?我胡乱地应付着。这时我知道病人无大碍,我正暗暗忧虑返回的问题。

半小时后,试了体温,老太太烧退了,呼吸也平稳了,竟然睡着了。我问农友大哥:今晚还到医院取药吗?他说:我明天再说吧!我心里一惊,又问大哥:你这里能安排我住一宿吗?大哥说:你看我家三个大人,两个孩子挤满了坑,并且是两人一床脏被,不行啊!我没指望了,只有硬着头皮走出了大哥的家门。

从张王庒向北走二里地便是黄河大堤,我想只要上了大堤就好办了,我在心里盘算着上了大堤可能骑自行车前行了。上了大堤向西五里地便是程口村,从程口西行五里即是韩墩修防段,从修防段沿北向的渠堤走三里地下堤西行一里便是公社医院了。

因雪后路滑,我艰难地爬上了黄河大堤,上了大堤我失望了,原以为上了大堤可以骑車子了,没想到大堤上已积雪半尺厚了。已往的经验是大堤上很少积雪,大堤很高,雪花是随时被吹走的。今夜是一个无风之夜,雪花从宁静的天空撒落到宁静的地面,悄然无声。

黄河大堤有20米宽,平时车辆当公路行驶,有这半尺厚的积雪我真发愁了,上車蹬不上十米就气喘呼呼,我只有推车而行。堤坡上的树身黑影让我有点发毛。是魔鬼吗?不会有,是坏人等待要抢我的車子吗?不会!这年代没这样的坏人。周围一片寂静,我真渴望碰到一个好人,我这时最害怕的是疯子。

我看了一下手表,时间是十二点十分。手表和自行车都是新的,工作一年多了,这是我购上的两件宝物。这两件东西在当时是紧缺物资,自行车是大全鹿牌,因工作需要特批的,手表是上海牌,中国首批生产的。手表是在商业部门工作的妹妹给买的。

我走着走着,看到前面有一条北行的坝子,心里一阵喜悦,到了跟前推车下大堤,走了20米,我迟疑了,不对呀!这不是快到家的渠堤呀!渠堤没这陡呀!正在思忖,不料脚下一滑,车子和我一起翻了下去,来不及作任何思考,到底翻了几个跟头,到底滾了多远,浑然不知。最终我躺在了一个不能再翻滚的深坑里。

我只觉得天旋地转,眼冒金花。躺了很长时间,我总算平静下来,我伸手在身边触摸,我摸到了头左侧的一个树楂子,有一厘米直径粗,很尖利,像是用镰削的,我心里一惊,我不会被扎伤了吧?我摸了摸头和脸,有点湿,闻一下,倒无血腥,我放心了,帽子没了,车子在哪儿呢?

惊魂稍定,我爬起来找车子,车子竟然摔落在离我20米坡下,卫生包和帽子都在車子附近。我把车子立起来,抓住蹬脚转了转,轮子无阻挡,看来事子无大碍,虽不能骑行,能推着走也好。我辨识了一下方向,决定向西北走没错!是路不是路也辨不清,只要稍平坦点的便可推车前行。

走了大约五里路,前面像是一个村子,走近一看正是一个村庄。屋顶白,但窗户门不白,我走近轻轻地敲了敲窗子,我问:老乡这是什么压?一个年长老翁问:你是干啥的?我说:大爷,我是咱闫家医院的医生,出诊迷路啦!啊!是医生啊!向西二里地就是闫家!

快到家了,我轻松了很多。想不到刚才伏窗问路把在草堆睡觉的狗惊醒了,一个不大的狗跟在身后叫个不停。走出没有五十米,竟然有五六只狗,围上来叫个不停,狗多了,狗胆也大,越叫越凶,甚至有的咬住了我的棉上衣。我吓晕了,吓急了,吓疯了。我左手抓住车把,右手抓住车梁,提着车子前后轮起来,咬住我棉袄的狗被翘起的后车撑击中了,嗷嗷叫着跑离现场,其余的狗气馁了,狗逐渐退去。

我终于回到了医院,坐到了宿舍的床上,我一动不动,好长时间我才恢复平静。我看了一下手表,时间正好下三点,我深情地凝视着我的大金鹿自行车,自言自语地说:车子,半路上我还嫌你是累赘,想不到是你救了我的命!

不一会邻舍的石大夫过来问了我这次出诊的情况,并给提来一暖开水。频频安慰我说:没受伤就好!没受伤就好!

我脱下湿透的外衣,侧身睡下了,第二天十点才醒来,雪停了,天也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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